“整個北半球溫帶的任何地方,沒有哪個園林不栽培源自中國的植物。”而傳播這些植物的,是英國人威爾遜,他把中國稱為“世界園林之母”。
100多年來,沒有多少中國人知道他的名字。而在英國,哪戶人家的花園里沒有種著威爾遜從中國采回的花草?
作為20世紀初期著名植物學家,他曾用12年時間深入中國西部,采集了4500種植物標本,并將上千種植物種子帶回西方。他對近代中國西部植物的研究,至今鮮有超越者。
威爾遜留下了大量反映中國風土人情的照片,被永久保存在英國皇家植物園。循著這些泛黃的照片,我們沿著威爾遜的足跡,回溯100年前的中國花園。
4英里的花匠路
威爾遜全名厄內斯特·亨利·威爾遜( Ernest Henry Wilson),1876年出生在英國一個貧窮的鐵路工人家庭,在6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大。上小學的時候,威爾遜住在伯明翰市郊,每天要走4英里才能趕到課堂。上學路上,觀察花草樹木成了威爾遜的一大消遣。作為長子,威爾遜13歲時便輟學當了學徒花匠。3年后手藝出色的威爾遜被推薦到伯明翰植物園。
1896年,他在園藝技術考試中贏得“女王獎”,這為他敲開了英國皇家植物園——丘園(Kew Garden)的大門。丘園位于倫敦,始建于1718年,這里集世界園藝之大成,并且與皇室關系密切。威爾遜在丘園時,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國家獎學金。1898年,他取得了皇家科學院植物學講師的資格。
正當威爾遜準備從事教學工作時,一個全新的機會展現在面前。在丘園主任威廉姆爵士的提名下,威爾遜受聘于維奇園藝公司,開始了他在中國西部長達12年的植物采集歷程。
“黃色罌粟花”
1899年春,威爾遜乘船前往香港,再進入中國內地。他此行的目的只為尋找一棵樹——著名的觀賞植物珙桐。珙桐又被稱為“中國鴿子樹”,是與大熊貓同時期遺存的古老物種。自1869年法國傳教士達維在四川發現珙桐后,西方園藝界一直想引進這種植物。
這趟中國之旅,威爾遜還有意外收獲。1900年2月,他在宜昌西南部考察時,發現了中華獼猴桃。他將這種植物介紹到西方,今天已經成為新西蘭重要的出口水果。
離開宜昌,威爾遜南下至巴東。一天,在潮濕的樹林里,他被一根橫著的樹杈絆倒,當他爬起來抬頭看時,驚喜地發現眼前這株枝葉茂密的植物,似有白鴿棲息枝頭。揉揉 眼睛仔細觀瞧,原來是葉片之間綻開的花朵。手掌般大小的苞片,成雙成對,托著球狀的花序,隨著微風輕輕舞動。這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珙桐啊!
找到珙桐后,威爾遜的中國夢并沒有就此止步。
1903年,為收集一種罌粟科植物全緣綠絨蒿,威爾遜沿“茶馬古道”到達康定,向折多山進發,到達海拔3000米時,突降冰雹,威爾遜只得借宿在當地農戶家。那是一間 漏雨的小屋,里面幾乎是一片水澤。威爾遜把這個夜晚寫進了日記:“我一躺下,一滴雨水便落進我的眼睛;我翻了翻身,一滴雨水又落進我的耳朵,翻來覆去都逃不開。” 黎明前,威爾遜被凍醒了,身上的毛毯早已滾落到地上,毛毯下面不斷發出奇怪的聲響。他掀開毛毯,4只凍得瑟瑟發抖的雞正躲在里面取暖。
第二天,威爾遜繼續向海拔3300米處進發。在一片開闊地帶,他見到了夢寐以求的全緣綠絨蒿,嫩黃的花朵閃爍著綢緞般的光澤。威爾遜緊走幾步,捧起“黃色罌粟花”貼在胸前。
秋天威爾遜派人回到這里,成功地收集到了種子。從此,全緣綠絨蒿便成為西方家喻戶曉的觀賞花卉。
威爾遜回到英國后,維奇公司特地用5塊純金片和41顆鉆石,制成一枚“黃色罌粟花”形狀的胸針贈予他,以表彰他對園藝學的貢獻。
流連天府之國
1906年5月,威爾遜第一個孩子出生那天,他采自康定的一種報春花屬植物也開花了,他將這種植物取名為香海仙報春(Primula Wilsoni),又稱威爾遜報春。7個月后,他與哈佛大學簽訂了協議,開始第三次中國之行。
1908年初夏,威爾遜在岷江河谷成功引種了紫金蓮和岷江百合。紫金蓮是一種開著富麗藍色小花的灌木,而岷江百合后來幾乎成了英國家家戶戶栽植的園藝花卉。
1910年3月,威爾遜第四次來到中國,到達成都。天府之城的繁華讓威爾遜流連忘返,將其稱為“中國西部的花園”。8月初,在位于岷山主峰雪寶頂腳下的黃龍寺,威爾 遜發現了美麗的黃花杓蘭。此花高貴典雅,被西方園藝界譽稱為“高傲的瑪格麗特”。
9月,威爾遜在河谷邊遭遇山體塌方,右腳被石塊砸斷。一個月后等他到達上海時傷口已嚴重感染,他的右腳落下了終生殘疾。
盡管在中國西部遭遇了難以想象的困苦,但大自然也給了他豐厚的回報。他從中國引種了200多種花卉和上百種樹木。這些中國原生植物,成為西方上千種園藝植物的祖先。
威爾遜不禁感慨:“如果沒有早先從中國大花園引進的品種,我們今天的園林和花卉資源將是何等可憐。”
中國的威爾遜
威爾遜到中國考察的時期,甲午戰爭剛剛平息,風雨陸沉,民生凋敝。12年間,威爾遜見到了瑰麗的植物王國,也見證了中國的苦難。
1903年,他乘小船穿過三峽時,船上的一個纖夫被另一條大船撞入江中淹死了。大船船主非但不停船救助,反而揚帆逃跑。威爾遜立即乘船追趕,將船主告到巫山縣官府。在威爾遜的幫助下,官司雖然贏了,但死者僅獲得6400個小錢和一副棺材的賠償,其余賠款都被當地官員揣進了腰包。
威爾遜哀嘆:“一個中國人用性命換來的錢,僅僅相當于15個先令。”
在茶馬古道上,他看見瘦弱的苦力背著像小山一樣高的茶包,每走百米就停下來大口喘著粗氣。威爾遜讓他們卸下茶包休息,其中最重的一個竟有140公斤!威爾遜的心震 顫了,這是“一種不能想象的殘忍勞動”。
威爾遜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,貧苦的中國百姓總是喚起他的記憶。在中國考察期間,他先后雇傭過幾十個人挑運器材。他總是事前和他們簽訂合同,從不拖欠工資。
他不顧自己植物學家的身份,曾撰文嚴厲批評英國政府指使東印度公司在中國販賣鴉片。人們把他叫做“中國的威爾遜”。
1926年,威爾遜的著作《中國——園林之母》在美國出版,當時他是哈佛大學植物研究所所長。四年后的10月15日,他攜妻子在波士頓郊區突遇車禍,汽車沖下40英尺的堤壩,他和妻子從此長眠在一起,享年54歲。